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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的寒冷。

真的，很近。近的心跳骤停，冷得我无法呼吸。

我有六个舅舅，近几年因为疾病已故去三位了。过年的时候四舅又因为生病躺在病床上，我和母亲、弟弟前去探望。

病房里是一位瘦得几乎脱相的老人，身边各种仪器围着他。我们去的时候，四舅母正在帮他递痰盂。看见弟弟来了，他微撑胳膊，笑着说：“壮壮来啦，想舅舅了吗?”随即，他握着弟弟的手，我瞄见一双插着针头的干枯粗糙的手，反复揉搓着那一只柔软细嫩的手。不知怎么的，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。我想，我不是难过，而是为两个不同生命历程的手而感叹罢了。

在病房站了几十分钟，我都没感到四舅濒临死亡的恐惧，直到母亲与舅母的对话。

“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?又不好洗的，还是剪了罢。”算啦，他一辈子爱美，就喜欢留这个头。

一辈子?究竟什么是一辈子?我开始害怕，开始恐慌，开始不知所措。

出门的时候，下雪了。我不知道为什么下的那场雪。现在想来，算是作为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四舅的见证。

不到三个月，父亲告诉我，四舅去世了。

就这样，那次下雪的上午，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。只喊了一声“舅舅”，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，还等待他出院的最后一面。

周日的下午，我们赶到了老家。

第一次，我对他磕头。最后一次，我对他磕头。

第一次我见到那一口棺材，那口黑得庄严，又让我恐惧，又让我清醒的棺材。

棺材上的那块绒布应该是老祖宗的传统，棺材尾旁是供品。

我不明白那口棺材为什么停在那儿，四舅什么时候走的?我刚进来，他应该会问我：“璇璇，你来啦?壮壮呢?你放假啦?”

他没走，对吧?可那口棺材为什么要停在那呢?

为什么呢?

出殡那天，天气很好，一屋子亲戚进进出出。四舅的照片摆放在桌案上。还好，脸庞和在医院见他时一样，没有再瘦，看来，他没有再受痛苦罢。我在他灵前跪了近一个小时，一直跪着，别人问我累不累。我想，活着的时候没能尽孝，临走了，我再跪会儿，一入土，什么都没了。

下午两点左右，准备发丧。四舅母、姨母，母亲哭得扶不起来，一屋人哀嚎不止。“老头子唉——你走了——你走了——可叫我怎么办唉——”

“四哥唉——”

“弟弟唉——”

村上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本家人来主持丧礼，一抬棺，几十号人跪在院子里。我的心脏好像被人扯走了，比起疼，更多的是空。

空得我想呕，空得我想栽过去。没了，什么都没了。

按照老家的习俗，我是未婚女孩，没资格跟随下葬。

只能送到门口算是礼毕。头上的白巾吹了又吹，让我难受。

站在空空的院子里，我环顾了四周。也许，我再也不来这儿，因为，我没有四舅了。

我曾问表姐：“我有一天也会这样把”。她说我胡说八道，要打嘴巴的。

可我没有。

我至今无法忘却那种寒冷与空洞。就这样，生命就此终结。活着的人无论做什么无非都是给活人看的。

人走后便就走了。我们都无法避免这一遭，能做的，便是现在还能在阳光下生活的时光且保重身体。当有一天你几乎对世界绝望的时候，想象死亡背后的空白，无关他人，离开了便再也不能回来，就如黑暗后再也无黎明。

我们来到世界上时，都是干净的孩子，开始这一生的旅程。这一路上，我们有风景，有陷阱，却还期望看前景。但终有一天，我们都会见到那黑色、庄严的事物。

死生不复还，死生不由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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